文汇报记者 王彦
范伟、秦昊、陈明昊在剧中饰演“老年侦探组”,寻找真相的过程啼笑皆非中充满了人世况味。李庚希、刘奕铁分别饰演剧中的沈墨和王阳,在美好的季节里,他们分享过诗的理想。制图:冯晓瑜
【资料图】
小城桦林,一桩“套牌案”把出租车司机王响再次带到了18年前那桩彻底改变他人生、家庭的悬案面前。他的连襟龚彪、退休的原刑警队队长马德胜,以及一帮隐退历史舞台的老伙计们重新登场。
三年前,悬疑剧《隐秘的角落》让80后非科班出身的导演辛爽声名大噪,“三个孩子目睹的夏日杀人案”由此开启悬疑类型剧的创作热潮。现在,辛爽再度出手,《漫长的季节》镜头北移,咸腥又湿热的南国夏天变成了色调明朗浓郁的东北秋天。三个人凑不出一副硬朗身子骨的小老头们上线,嬉笑怒骂着在旧案重解中回顾半生。12集的网剧更新到第八集,网络评分9.2,暂为今年国产网剧之最。
网络讨论区里,该剧的“超九”高分有迹可循。有人为剧中东北生活独特的幽默气息和范伟、秦昊、陈明昊三位实力派演员诠释的“老年侦探组”拍手称道。举手投足都是戏的演绎,赋予了悬疑剧最核心的人的鲜活。有人评价《漫长的季节》是“对所谓‘快速阅读时代’的小小逆反”,导演抛开对强节奏的迷恋,不疾不徐,一边塑造人物形象,一边讲述故事。随着剧情推进,一卷关于人、土地、世相、时代的工笔素描就在烈日下的苞米地里渐渐铺开,直到图穷匕见。小人物与命运短兵相接,几分嘲弄世事的喜感,几分时过境迁的和解,许多被雨打风吹去的故事,就在这暖色调的悬疑里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时间、喜剧、方言,它们共同塑造着人物
《漫长的季节》共三条时间线。1997年,王响的儿子王阳高考失利,邂逅了一个叫做沈墨的美丽姑娘;1998年,桦林钢铁厂因港资卷钱岌岌可危,此时,发生了一起恶性分尸案,也是在这一年,沈墨与王阳再不曾出现在众人视线;2016年即故事里的当下,走过大半生的王响因套牌车案再次发现了旧案的蛛丝马迹,准备重探往事。
三条时间线错落交织,王响、龚彪、马德胜三人跨越近20年的生命状态交错呈现。半生恍若一瞬,一个凝视间,镜头就能从风流才子龚彪的脸切换成动不动就因血糖升高而酣睡的大叔;从曾经的工人劳模、时时以主人翁精神爱厂如家的“火车头”王响转到满头华发、守着老屋不想搬家的疲惫老父亲;让观众恨得牙根痒痒、偷奸耍滑的保卫科科长邢三儿,18年后腰间挂上了尿袋,干起倒卖车牌的营生;而热血潇洒的刑警队长,化身迪厅舞王销魂一曲,却发现干不过所谓“圈子规则”。虽然“分尸案”是高概念悬疑元素,但《漫长的季节》并没将着眼点局限在案件本身,而是花大量笔墨在插科打诨间勾勒一群被时间淡忘的老伙计,想通过他们从青春到年华老去的起起落落,探寻生活真正的世相百态,与观众产生共鸣。
辛爽不是导演科班出身,但他视听语感精准。当年,他把个人记忆中对夏天、对童年的体感,对友谊、对父母的微妙情绪变迁,一一具象化,以感官上的相通为一部“暗黑系童话”搭建起走进人群的桥梁。到《漫长的季节》,年代感、场景、道具一如既往地真实精准又犀利可叹。比如沈墨和王阳相交的重要场景“维多利亚”夜场,长相清纯的大学生勤工俭学在此弹钢琴,德彪西的月光与灯光迷醉的歌舞厅,岂是“格格不入”足以形容。又比如“盯梢”二人组出马,前一秒豪情万丈誓要守到嫌疑人出门。镜头一转,龚彪和马德胜已开启互呛互怼,一个精神上熬不了,在街边啃了半天鸡架心不在焉,另一个消化道挺不住,关键时候闹肚子搞到英雄气短。
不得不提还有东北方言的强势介入。方言的生猛和幽默语感不仅成为喜剧的重要组成,调和着悬疑的沉重,它更参与了人物的塑造,成为表演中不能切割的一部分。比如王家父子的一场戏,高考落榜却没耽误王阳写诗,小伙子把诗情的理想付诸笔端,“打个响指吧/他说,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一旁的王响倚老卖老,用合辙押韵“指导”儿子改写诗句,“打个响指吧,吹起小喇叭,嗒嘀嗒嘀嗒”,一片忍俊不禁“哈哈哈”的弹幕里,也夹杂着观众的读解“一个有骄傲也有局限的父亲”。又好比龚彪的名场面,邻居指责他养的鸽子太闹腾,龚彪从容应对后转头安慰自己的鸽子们“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当年稀罕的大学生在18年变迁里终究没了用武之地,是时代抑或个体的缘由?这句给鸽子的调侃何尝不是他的自我慰藉。
故事、设计、情感,悬疑剧的焦点不止于思维迷宫
剧评人李星文评价,《漫长的季节》突出了网剧尤其是网络短剧的威力:它比电影长,容得下更复杂的故事和人;它比长剧精炼,适合当下受众的观剧习惯;它还比上星剧更自由,能随意安排每集的长度,得以雕琢叙事的结构与节奏,让鼓点和气口都恰到好处。
故事的讲述又何止于每一集正片时间。如果说此前人们习惯于点击“跳过片头片尾”,那么现在的悬疑剧越来越注重彩蛋的填充。包括在序幕、配乐、片头、片尾等正片剧情之外,埋藏信息要素。之于《漫长的季节》,海报里有隐秘的破案指向;片头有分幕;片中每当时间线置换,弹幕排序会随之倒流;每次时间转场,自然天光、万物生长,都可能营造物换星移几度秋的改变;12集还各有一支专属片尾曲,里面既包含主创相对自我的审美趣味,又满足了每一集观后的情绪总结。从海报到剧末,作者提供了完整的观剧情绪链,让悬疑剧的受众体验不止于思维的迷宫,还有鲜明设计感和情绪审美的收获。
就是在大量的生活流叙事中,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命运、市场模式的转轨、时代的影影绰绰、人物命运的剧变被和盘托出。往往一个不经意的细节便能将人、事、沧桑的喟叹值悄悄拉满。就像王响,他断过旁人“小九九”的出路,又在人情世故前迈不开腿、张不开嘴,他是体面的正直的,但在妻子眼里,恐怕又是不合时宜的人。但谁曾想过,当年恩怨会在风中消逝,“不要再干违法的事”“谁不想在自家床上死去”,几张揉旧了的大钞推拉间,王响和邢三儿与往事和解。又像王响妻子宽慰儿子的那番话:“我们这代人,那是被安排惯了,每个人身上都有个圈。我们就在那儿,按部就班地在圈里过着、走着,也没人问为啥,更没人去圈外溜达过。”这是属于时间的嗟叹,在历经沧桑后洞察了真相。
辛爽说过,最初剧本吸引他的就是情感和文学性,“明明是一件很重的事,却可以用很生活的东西把它消解掉”。悬疑仅仅是讲故事的一种手段,真正目标是东北生活影像的再书写。一个好故事,总是由对人间疾苦饱含悲悯的人创作的。